但沈月如坐在那里纹丝不动,她已有些忍无可忍。
应弦之是这场演出的作曲家兼指挥家。几分钟前,他说自己有事要提前离开,让同学们各自练习。沈月如本打算借机逃课,晚上她有极其要紧之事,可没想到郁经义却违背校长意愿,指挥大家加练。
沈月如的脾气向来暴烈,她自然不会轻易同意。
但是,郁经义是应校长钦点的副团长,在八个人中年纪最大,已经22岁。而且,他这人虽然无趣,平时连笑都不会笑一下,但做起事却一丝不苟,同学们因而都听令于他。刚刚经过一番争吵后,沈月如最终才勉强妥协,答应一起再排练半小时。可现在这才第一首,就因这极其微小的错误停下来,难免让她觉着是在刻意针对自己。
她微微昂昂头,皱着眉倔强道:“就一个键而已,至于吗?”
和她的咬牙切齿不同的是,郁经义依旧轻声细语,沉着地说:“一个键错了就全错了的道理,你不懂吗?”
沈月如心中冷笑了下。从小到大读过的学校里,总免不了碰到这种精益求精、锱铢必较的家伙。虽然他说得也没错,刚刚他停下来,或许并不全是因自己,而是因大提琴的声部已经受到影响。再演奏下去,或许会一错再错,她知道这一点。不过她还是不服气,虽自知并不占理,但她不喜欢认输,更不喜欢连着输两次。
她扭过头去,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郁经义,与此同时抬起左手,指着一旁的同学们,轻快地说:“大家都没听出来。”
同学们被莫名拉入战争,且被戳破了真相,不知如何应对,纷纷愣着,或摸摸额头,或轻咳一声,不愿插手,亦不知如何插手。
但是,坐在她一旁的于佩文,她最好的朋友,和她差不多的个头,长了一张圆润的大脸,130斤的身板穿着同样大小的制服,效果比她紧致不少。于佩文这体态,即便是在租界也不多见,一眼看去便知道,大概出自大户人家。她轻轻戳戳沈月如的腰,试图让沈月如就此打住,是为阻止事态继续升级,也有她作为大提琴手的愧疚。沈月如微微摆了摆头,但没有理会,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郁经义。
郁经义这下也把头抬起来,盯着她,铿锵有力道:“但是我听出来了!”声音也提高了一度。
沈月如立刻轻蔑地笑笑,“你听出来了重要吗?”
俩人火药味十足,但沈月如似乎占据了上风。
郁经义愣了下,把头扭回去,又低了下去,似乎有些认输。但几秒后,他却又轻轻地说:“我听出来了,到时候台下的外国音乐家们就能听出来……”
沈月如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,“啪”地一声断掉了,笑意也瞬间消散,心虚地眨了眨眼。依旧是输了,但输在这里,她认。
几个月前的开学日,应弦之宣布要组建这支乐队以演绎他最新的作曲成果时,全校学生个个儿兴致高昂,几乎全都想要加入。大半个中国沦陷已愈四年,上海也许久没有发生新鲜事,他们太需要找点事情解解乏。况且,应校长的作曲虽不如冼星海先生那样,因一组《黄河大合唱》而传遍大江南北,但若只是看音乐格调高低,别说冼星海,他甚至是可以与黄自先生一决高下。能亲自演绎校长的曲子,实乃可遇不可求。可惜乐团只要八个人,他们为此还经历了两轮筛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