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我一直以为我爸是英雄。
「都靠老子当年空手接白刃，你这个小弃婴才没被人贩子卖到山沟里。」
信以为真的我将这事写进了作文里，骄傲地递了上去。
作文没得到表扬，老师当天就报了警。
我爸吓得带我出去躲了好几天：
[小祖宗啊，我就随口一说，你还真信啊。]
后来我才知道，我爸只说了一半实话。
我确实是个弃婴。
至于他，只是旧世街上的一个混混。
混混和大哥是有本质区别的。
香港电影里的大哥都是左青龙，右白虎，身后跟着一大批穿着西装的小弟。
再瞧瞧我爸。
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他两条赤膊上的文身一搓就掉，哪里有当大哥的潜质?
组个牌局要个债。
装个家属讹点钱。
扮鬼吓唬钉子户。
这才是他主营的三大业务。
邻里街坊都在背后议论他，用各地的方言给他起外号。
瘪三、梭边边、二流子、小赤佬、伙会儿。
就是不叫他的大名程子龙。
电影里说出来混，迟早要还的。
我开始为我爸的未来担忧。
隔壁张叔人家有五险一金做保障，我爸只有我这个捡来的崽。
女承父业当大姐的路太难，我还得另谋发展。
好在我脑子灵光。
看什么都懂，学什么都快。
死的课本，还有活人的眼神。
整条街上，我知道我和我爸是最不受欢迎的人。
除了我们，大家都在盼着拆迁。
[老天爷你可开个眼吧，赶快给我换个地方待待吧。
[天天跟老流氓一家做邻居，死得不要太快哟！]
一大早，外面的讨论声不断，我一字一句都听到了。
睡醒的老爸下了床，伸了个懒腰打开了窗子，「呵，呸！]
楼下的姚婶险些没躲过我爸的人工冰雹，骂骂咧咧地回了屋。
「丫的。
[胖老娘们都不长头发了，还那么碎嘴。」
说完话我爸又急忙捂住了嘴。
[小莲啊，爸爸刚才讲的不是好话啊，可不许学。]
瞧，我爸就是这么双标。
他自己抽烟，喝酒，打牌通宵。
反逼着我早睡早起，按时上学不许迟到。
[好好学习，将来考个状元镇他们一下。」
夜里，爸爸蹑手蹑脚地准备出门。
躺在床上的我叫住了他：
[爸，你的文身贴忘撕了。]
反着光的塑料薄膜在黑夜里格外显眼。
「咳咳……知道了。
「快睡觉，明天还得答案呢！]
街道上传来嬉笑秽语，藏着对我爸的催促，我知道那是跟我爸混在一起的人。
[爸，考完试我要吃小蜜蜂蛋糕。」
「买，买，买，求求你了，小祖宗，再不睡天都要亮了。」
门关上了，屋子里又陷入了黑暗。
蛋糕吃不吃都可以。
我只想爸爸记得，有人在等着他回家。
